大家好。我是編劇宋方金。很高興來到清華大學,聽各位學者教授談中國電視劇的未來。我是帶著一個學習的心態來的。實際上,在中國影視行業內部,我們開過無數次論壇,討論如何使影視劇變得更好,但收效甚微。甚至可以說,論壇開得越多的時候,往往是作品越不奏效的時候。但今天這個論壇跟我們以往的論壇完全不一樣,它來自于更高文化觀察的維度,不在平面上展開,而是立體化透視。這個維度,靠我們影視行業自身是無法完成的。我們不能自己拔著頭發梢上天,雖然我們為此不懈地努力過。所以,我覺得今天不是一次簡單的討論,而是一次理論的支援和觀念的輸血。前段時間,毛尖老師出了一本關于電視劇的書,叫《凜冬將至》。之前毛尖老師的《非常罪非常美》是關于電影的。我注意到,毛尖老師在評點電影的時候,往往是將電影作為自己美學的出發點。看似是說電影,但談的卻是人生。而在《凜冬將至》中,毛尖老師嬉笑怒罵,把美學作為出發點,最后把理論的匕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地插入了電視劇的核心。我看完毛尖老師這本書后,在朋友圈寫了一段話,說如果中國影視行業每個人都認真學習一遍《凜冬將至》這本書,我們的整體創作力將會大大提升。因為中國電視劇太缺乏理論支撐了,太缺少經驗總結了。我們的確伐了很多木頭,但是沒有把它打造成梯子。《凜冬將至》就是一架梯子。今天的討論,也將是一架集體智慧的梯子,引領我們反觀自身,翻山越嶺。當然,除了毛尖老師這本書,我也有一本書,叫《給青年編劇的信》。這本書已經升級到2.0版本了,是我個人在影視行業的證據史,行業外人士如果想快速了解影視行業,也可以通過這本小書。這本書跟毛尖老師那本書是一個組合,叫里應外合。從我個人的觀察角度來說,關于中國電視劇,有四個明顯的節點。一個是電視劇誕生到2004年之前,這個階段我稱之為“拍作品”階段。這個階段出了很多優秀的電視劇,像《圍城》《紅樓夢》《西游記》《北京人在紐約》《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編輯部的故事》《我愛我家》等。第二個階段是2004年到2009年。文化行業升級為文化產業,產業化概念開始被提出來。這個階段我稱之為“拍產品”階段。這個階段也同樣出了很多優秀的電視劇,像《士兵突擊》《闖關東》《人間正道是滄桑》《媳婦的美好時代》《金婚》......第三個階段是2009年到2017年。2009年,影視企業的上市之路開啟,資本的魔咒大門打開了,這個階段我稱之為“拍理財產品”的階段。這個階段依然有一些優秀作品,比如《懸崖》《甄嬛傳》《北平無戰事》《瑯琊榜》等,但是優秀作品出現的概率明顯降低。2009年之前,電視劇每年都會有兩三部現象級甚至國民級作品,但2009年之后(準確地說是2010年之后,因為2010年還是延續了之前的慣性),我們從每年兩三部變成了每兩三年出一部,資本對創作的干擾是非常明顯的。第四個階段是2017年之后到今年,我稱之為現實主義回歸階段。出現了像《人民的名義》這樣的國民級作品和《我的前半生》這樣的現象級作品。但即便是現實主義回歸了,電視劇面臨的形勢卻更嚴峻了。它主要面臨兩個對手:一個是網劇的圍追,一個是短視頻的堵截。網劇從最初的粗制濫造到今天的異軍突起,用了短短幾年的時間。它成為進步力量取決于兩點:一個是隨著技術的拓展與升級,移動屏必然成為內容的主流平臺。另一個是創作規律的回歸,故事短小精悍,充滿張力,從業者元氣飽滿,追求類型化打法。網劇的很多創作者跟傳統的影視創作者來路非常不一樣,像《隱秘的角落》的導演辛爽是搞搖滾樂隊的音樂人,它們帶來了新的創作思路。我們傳統影視行業的白一驄是第一個從傳統影視行業轉戰網絡影視行業的。當時我們都有些不理解,因為白一驄在傳統影視行業當時也風生水起。沒幾年,白一驄就成為了網劇一哥。去年我參加一個互聯網活動,我還調侃說:“白一驄是網劇一哥,那二哥是誰。”但人家都糾正我,說:“白一驄已經不是網劇一哥了”,我一驚,難道白一驄這么快就過氣了,人家說:“不是,白一驄現在升級為網劇教父了。”我非常感慨,這說明什么,說明網絡影視的迭代非常迅猛。互聯網七日,頂傳統行業三年。電視劇另外一個更強大的對手是短視頻。它強大的算法邏輯和以秒為單位的內容展示,極大地擠壓了長視頻的生存空間。它不僅是電視劇的強勁對手,它還是網劇乃至一切內容的對手。那么,電視劇應該怎么辦呢?一個是概念的遞進。改變和擴大“電視劇”這個概念的內涵和外延。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我曾經跟劇評人李星文探討過,接下來電視劇該叫什么,李星文提出了一個“國劇”的概念,但我覺得還不夠準確,因為你要說“我要拍一部國劇”,總還是有些不大對頭,像是自己在表揚自己。我覺得可能叫“劇集”就行。也希望大家出謀劃策,看怎么把電視劇這個概念給更合理化,可以包容之前的內涵,也能跟網劇合流。另外一個是購銷模式的變化。購銷模式其實受制于廣告模式。因為廣告模式,導致我們的劇集越來越長,否則拉不動品牌和銷售。這是違背創作規律的行為,是對劇集最大的傷害。可以說,如果不改變購銷模式,不改變唯收視率論,電視劇難以真正復興。第三個思路是生產模式。在生活發展越來越快速的時候,電視劇不能再按照一年劇本,一年拍攝,一年發行的至少三年周期的生產模式,而是應該仿照美劇的生產模式,按季循環,縮短周期,加快跟生活和觀眾的短兵相接。第四個思路是必須明確劇作中心制。對于電視劇來說,劇作是基本盤,是電視劇的憲法,不能有哪一個環節凌駕于劇作之上。確立劇本在電視劇行業的憲法地位,電視劇才能長治久安。我今天的主題是故事的愛情,我上邊講的看似跟愛情沒什么關系。其實很有關系,我剛才說的就是愛情產生的環境。在2015年年底,資本打造的大IP概念最火的時候,我們跟互聯網資本產生了一個論戰。當時一個互聯網影視的資本代表說,沒有大IP拍不了電影和電視劇,我說這就別吹牛了,只有一種情況下拍不了電影、電視劇,那就是沒有電的情況下。因為影視行業是故事行業的下游。故事很早就誕生了,我們可以說它是和人類一起誕生的,但也可以說,它早于人類誕生而誕生。故事的愛情由來已久,它曾經愛上過山洞和篝火,它甚至愛上過一根繩子,把自己結繩記事過。后來它愛上了地攤和茶館,愛上了村頭那棵大槐樹,又愛上了文字,愛上了書籍,愛上了報紙,愛上了電波,愛上了電影,愛上了電視劇。現在它已經有點移情別戀,又愛上了網絡,愛上了人類的移動屏。電視劇當然不會甘心就此退出,這也是我們今天坐在這里的原因。但愛情這東西是兩情相悅,你不想退出就要有所作為。以前用電發愛,現在要用愛發電了。以前可以高冷,現在必須火熱了。作為從傳統電視劇創作走過來的創作者,我心里尤其復雜。前幾天我曾經跟一個在電視臺負責電視劇工作的朋友說,我說:“我們是最后一波傳統電視劇工作者了,我們是電視劇麥田最后的守望者。但已經沒有人再向懸崖這邊跑來,觀眾正在向反方向走去。我們如果不想被永遠地留在昨天,就要走出麥田,或者,把麥田改為草原,讓它一路綠到天邊。”戲劇,因為空間的限制,被囚禁在城市的深處;電影,因為時間的限制,跌入三幕戲劇結構的窠臼;而電視劇,因為有著時空的優勢,有著展現波瀾壯闊的社會景象和模仿人類、人生、人性、人間的可能。從深度、廣度和流傳度來說,它是最有效的大眾媒體藝術。再次感謝各位能濟濟一堂坐在這里,為這門藝術獻計獻策,為它的愛情注入新鮮的活力。根據我的慣例,最后念一首詩,艾米莉·狄金森的《要造就一片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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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宋方金 來源/編劇幫(ID:bianjubang)
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3D-FE3wGZb_Fhg8I2pK9q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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